錢亦塵眼前一片黑漆漆的煙霧，並不粘膩厚重，聞起來還有種山野間清新的木質香氣，好像能隨時睡個懶洋洋的午覺，一覺醒來還在家裏，繼續吹著空調敲鍵盤罵反派。

這種感覺非常讓人舒服，而且那股清淺香氣也很熟悉。

他幹脆放松四肢沈沈睡去，腦海中只剩了一抹清醒的意識，在不斷思考到底是什麽氣味。

——想起來了，是松香！

錢亦塵意識到這點後驟然驚醒，翻身而起，發現自己已經在一個空氣陰涼濕潤的山洞裏，頭頂石壁上生著苔蘚，卻沒有什麽孤魂野鬼和白森森的人骨頭。

時間過去了多久？

他揉著太陽穴站起來，過了半晌才想起要出去看一看。

客棧裏的小二說黑風吹過後城裏都會太平一陣，怎麽輪到他就是失蹤了？但山洞裏沒有法術的痕跡，綁架的人似乎並不打算禁錮他？

山洞出口隱約洩露出幾縷陽光，斜斜的鋪在地上，錢亦塵剛貼在光線邊緣，突然從外面飛進一塊布料兜頭罩住他的臉！

沒能躲開的錢亦塵驚慌失措將布料從頭上扯下來，後退幾步縮進了山洞深處。

“裸行不雅。”

甩他一臉的人出現在洞口，聲音冷淡卻能聽出溫柔的味道。

錢亦塵下意識低頭看看自己……哪兒就裸行了？他明明穿著裏衣呢！

但和對方比起來還是差了一籌。

那個堵著洞口的人墨綠衣衫，腰帶系得毫無褶皺，長發用造型古樸的松樹枝束在腦後，一根碎發也不曾冒出來，是極正式的打扮，恪守禮儀的王公貴族跟他一比都不過如此。

賀蘭玖從不束發，魚如水永遠睡不醒，錢亦塵和那幫不修邊幅的修道者在一起待久了，都快忘記整整齊齊是什麽感覺了。

衣著整潔表情刻板的男人，挺拔的站在原地，又重覆了一遍那四個字：“裸行不雅。”

看樣子，是要他穿上這件衣服。

錢亦塵註視那件掉在地上的外袍半晌，始終沒有伸手去撿，畢竟還不知道這個男人的底細，萬一衣服穿身上脫不下來就慘了。

“這是構樹皮混合細藤制成的，我不會害你。”男人一臉正直的打消他的疑慮。

錢亦塵拈起衣服的一個角寸寸試探，沒有在上面發現暗伏的法術，勉強放下心來，咬牙閉眼往身上套。

倒不是他有多信任這個男人，而是比較擔心違抗後會招致什麽不妙的後果。這附近的天地之靈還算充足，但也很難保證對方不會再用什麽手段鉗制他。

“畢竟本是同根生，相煎何太急。”男人依舊不氣不惱。

衣袍未經染色，天然木質紋理貼身的瞬間，錢亦塵緊緊閉上眼睛等待它發生什麽可怕的變化，在聽見這句話後楞了一下。

“什麽同根生？”

古板的男人嚴肅道：“開春以來，蜀州連同我山上不斷有小妖失蹤，想必是修道者又有所動作。你最好在這裏停留一段時間，等我查出真兇是誰再離開不遲。當然，你日後潛心修煉，行走於人世時安全許多，也就不必仰仗於我。”

錢亦塵聽得愈發茫然，思考片刻，才明白男人是把他當成小妖怪了。

魚如水重傷之後靈力低微，行事打扮也看不出是修道者，而賀蘭玖只要不使用能力就和凡人無異……至於自己身上沾染的零星妖氣，那是因為……啊，這個還是不提了。

“那，你叫什麽名字？”

“展松涼，原身是一棵松樹，曾聽李耳講道有所感悟，化形後擇山而居，已逾千年。其實草木精怪化形後並不喜歡四處游歷，但我年歲太久，滄海桑田，曾經生根的地方已成平地，近幾十年都在這座黑山居住。”

兄臺，你真是太有文化了，不愧是被老子點撥成精的妖怪！

錢亦塵一邊系腰帶一邊感慨，然後發現展松涼這個名字，他以前聽說過。

按照劇情，封梵在去蜀州的路上會幹掉大大小小無數對手，和藍終狼狽為奸的展松涼，是主角為了刷知名度較早解決的妖怪，而且兩人的那一場對決也很有看頭。

但錢亦塵現在看到的這棵一臉正氣的松樹精，怎麽也不像對為禍人間感興趣。

既然展松涼現在活著，就表示封梵還沒殺到這裏……那麽他是在哪段劇情之間失蹤的？

“不必擔心我害你。”松樹精見他沈默不語，半晌才想到可能的原因。

錢亦塵沖妖怪界的老大哥式人物勉強點頭，指了指自己身上整齊的衣服：“既然已經穿好了，能讓我出去了吧？”

展松涼真的沒打算困住他，略一點頭做了個邀請的手勢：“山上和你一樣的小妖很多。”

錢亦塵忐忑的離開山洞，山上的日光和空氣一樣清澈，帶著遠離塵世的幹凈氣息。他能察覺到樹林裏若有若無的妖氣，不過沒看到什麽妖怪。

但在另一段劇情中，黑山的大小妖怪都被消滅了。

展松涼化形時間在千年之前，論起輩分估計只比赤炣低一個檔次，想弄死他簡直再輕松不過。

錢亦塵走出山洞後才放心，想了想問：“你……認識一個叫做藍終的妖怪嗎？”

“不曾見過。”

奇怪了，現在的剿滅黑山事件因為封梵離奇失蹤而延後，可其他事也一並不會發生了嗎？松樹精和藍終從前是盟友，現在雙方還不認識，如果要結盟，藍終上黑山的時間也就在這兩天。

錢亦塵思考片刻，決定還是留下來查明究竟。

黑山在蜀州城外，幽深險峻，人跡罕至，是個適合妖怪聚集的好地方，在松樹精的主持修建下居然和凡人村落的有幾分類似。

一到深夜亮起光線暧昧的紅燈籠，更是如此。

藤妖以半化形的狀態纏繞廊柱，手腳都是細細的青藤模樣，和草木同類竊竊私語。

黑熊精在遠處咆哮：“我一定要活出個熊樣兒來！”

錢亦塵身邊無數妖怪穿梭而行，有些還不能完全化形，保留著明顯的原身特征。

但他長相溫和，眼角垂下時顯得特別無害，沒用多少工夫就和小妖怪們打成一片，不著痕跡的打探狀況。

松樹精不斷抓來小妖困在山上的原因讓他大吃一驚……當年萬妖窟被獵人盟會圍剿，展松涼見過魚如水的長相，發現他又出現在蜀州後，為保護同族才作此決策。

之前一直在山上餐風飲露不問世事，只是前些日子有只花栗鼠不知所蹤。

花栗鼠……傲穹？

錢亦塵跟小妖套近乎的笑容一頓，疑竇叢生。

不對，那只死在青州的鼠子明明是藍終部下，而松樹精現在還不認識他。

他們兩個到底什麽關系？

還是說……

錢亦塵很快聯想到自己來這裏的原因，難道是藍終把花栗鼠偷偷拐走的？

“你可是想家了？”展松涼一一將山上的燈籠燃起，哪怕妖怪不需要照明，這樣也顯得很有凡人氣息。

他是草木化身，修煉時也不食血肉，身上戾氣全無，平和的讓人心生好感，照顧小妖時完全一副家長做派。

總之，是與賀蘭玖截然相反的性格！

坐在長廊上的錢亦塵趕忙站起來：“沒……我有個問題要問你，如果別的妖怪抓走你山上的小妖，你會怎麽辦？”

“殺了他。”展松涼眸光突然冰冷，答得毫不猶豫。

真是夠護短的。

錢亦塵怎麽看他，都覺得不像是和藍終狼狽為奸的性格，更加心事重重。

然而展松涼也沒有繼續聊下去的意思，這人秉承著嚴格的作息時間，入夜就要去睡覺……不，回土裏埋著。

其他小妖大概早就被告誡了“附近有獵手所以不能下山”的話，不管怎麽嬉笑折騰都不會往遠處去。

錢亦塵在幾間木屋外轉了一圈，很快不知道該幹什麽，開始考慮要不要先走，反正以他的能力離開這裏不成問題。

再待下去，估計就要暴露是人類的事實了。

正在山頭亂轉的時候，背後突然伸出一只手臂，牢牢地勒住他的腰往黑暗處拖拽。

“唔！”

錢亦塵條件反射地掙紮，但對方的力氣越來越大，幾乎要把他的腰箍斷。

“你和別人在山上過日子，是想不問世事，也不要我了嗎？”

禁錮他的聲音低沈蠱惑，有只手委屈的貼著他的腰緩緩下滑。

是那種落寞又誘惑的熟悉氣息，能讓人聯想起一張端莊秀麗的臉，襯著墨色長發在沖他輕笑。

錢亦塵停止掙紮，制止他四處游移的動作：“我知道你會找過來的……不要摸那裏！”

“檢查一下你有沒有被別的妖怪啃掉一塊肉。”賀蘭玖放松力道，輕輕的摟住他，“我在周圍盯了一天，發現你想從這裏打聽到什麽，所以天黑才過來的。”

錢亦塵在黑暗裏轉過身，對上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睛：“……對你來說還真是不容易啊。”

“只是稍微遷就一下罷了。”賀蘭玖抓起他的手扣在掌心，“你留在那棵松樹的地方，到底想幹什麽？”

“呃……”錢亦塵語塞，片刻後才考慮好怎麽解釋，“藍終要促成兇日，當然需要拉攏數量足夠多的妖怪。那個……既然你不打算和他混了，當然就得找別人，不追求質量還能追求數量，我剛才數了數，黑山上大大小小妖怪加起來也有上百。”

“你當真能阻止松樹精成為藍終的盟友？不怕他們其實早就臭味相投？”賀蘭玖一貫對他的任何舉動都不看好。

“不可能結盟的，他們之間有過節。”錢亦塵把花栗鼠的事簡明扼要說了一遍，篤定道，“我覺得展松涼不會這麽輕易原諒帶走他小弟的妖怪，如果在藍終拉攏的時候點明這點，以後我們會多個幫手。”

在敵人還未成為敵人之前，可以將其變成自己的盟友。

“你是想要妖怪去幫你對付妖怪麽……好主意。”賀蘭玖一針見血地笑，靠在他身上補充，“我沒在附近發現藍終的身影。”

錢亦塵警惕的看了看四周，確定沒有一只小妖留意到這裏：“說不定下一刻就來了，總之不能讓展松涼跟他結盟。”

然而下一刻，來的只是一陣詭異的聲音。

“咕嚕……”

錢亦塵僵硬的咳嗽一下：“那個，我餓了。今天裝了一天，黑山上的妖怪吸兩口日月精華就能飽了，所以沒吃的。”

“那你在這兒等著。”賀蘭玖心情愉悅的松開他，主動要去替他跑腿。

這家夥，什麽時候轉性了？

在山上找吃的很容易，錢亦塵以為他會摘幾個野果子，不料片刻後賀蘭玖拎著只火候正好的烤野雞回來了。

“你不會把哪只小妖抓起來烤了吧？”錢亦塵忐忑的捏起一只雞爪子仔細查看，發現只是普通的野雞才松了口氣。

“我怎麽會……”賀蘭玖得意開口，話未說完就聽見越來越近的腳步聲，立刻收斂氣息隱藏在樹影裏。

一只雉雞精從遠處鉆出來，好奇地探頭探腦：“你手裏拿的什麽？”

錢亦塵雙手放了幾個位置都不知道藏哪裏好，艱難回答：“這可能是一只……你妹的腿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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